(一)
1956年9月的某日傍晚,我表姐来家串门。“哈姑”还没进屋,她就大着嗓门呼唤着我妈。
“欸,是桂花吧,你样有闲来戏下?”妈赶忙从内屋走来堂前,一边招呼我从暖壶里给她筛杯冷菜;一边递过长凳,俩人合坐。扑扑地,我妈连忙朝汗水津津的她,摇起了蒲扇。
的确,表姐不是闲人,也很少有空来我家串门。自丈夫被诬陷坐牢后,她独自荷起一家5口的生活重担。和“男同志”一样,在马背嘴和县城来回拉板车运货。
那时,家乡还没有汽车。
镇内各商店所卖的舶来小百货、南北杂货,全凭她们的板车从马背嘴渡口仓库拉来。从那到城里的8里路,没有大马路,只有一条素土路。所以,晴天的灰尘,雨天的泥泞,没让她们少吃过苦头。
“哈姑,你哇好戏不啰,今朝俺在马背嘴渡口装货个时间,看到来了两只脱大脱大个渡船,一只都足有你个廊院里下大。”表姐绘声绘色地说道。
“哈?船驾老板发来大头里懵吧?哈都有唔样多个人过渡?”妈诧异地问道。
“听哇,不是把得人过渡,是啥个‘汽车’过渡。”表姐解释道。
“啊,怪不得,哀几个月,河下也铺了条鹅卵珠路,也听哇要通汽车。”母亲受到启发,联想起河街里刚刚修起的那条不铺石块,光铺砂石的怪路来。
“是啊,不晓得唔个汽车是啥个样子?”两人不约而同地自语着。
(二)
同年10月1日中午。自黄金埠开往余干城关镇(现玉亭镇)的第一部客车,由东关小南门徐徐驶入河街。沿途,鞭炮欢鸣,锣鼓震天。人们像洪水般从街上涌来,一睹那梦幻般地从天而降的现代文明的风采。
闻讯,我和几个小伙伴也慌忙跑去河下。
此时,汽车已缓缓驶入到“总工会”门口(在现电影院附近的河边)。那是一辆20座的中型客车。正在人群中圜圜地游动。车顶上的扬声器不断地在嘶喊,但无人在意,也无人明白,它如此唠叨为哪般?
倒是那不断从车窗内抛撒出来的红红绿绿的小纸片(宣传传单),被人们以讹传讹,误认作免费坐车的“车票”,而格外受宠。人们不顾一切,争相扑抢。
我们当时正是十几岁的毛孩,眼疾手快,可体力不济。完全不是那些身强力壮,被利益驱使下搏命向前的青壮汉子的对手。
直到传单散尽,人们彻底明白了手中的辛苦所得为何物,而颓然退出时,我们才得以近前。仔仔细细地看清了那半年来,被人们百般猜度,传说得神乎其神的“汽车”的真面目。
在小孩们的簇拥下,汽车终于驶入了新近落成的汽车站。它,位于衙前大南门的高驳级keá里,原为一家药店的栈房里(今汇源酒店附近)。
直到汽车驶入站内的停车棚里,发动机熄火以后,我们还迟迟不忍离去。
突然,我身边挤入了一个瞎子大哥,他是我的街坊邻居——铜匠店家的老大。此时,正由弟弟领着,走到车旁。用双手哆嗦着前前后后摸了个遍。
末了,他仰天失望地说:啊戳裸,原来汽车是哀样个,跟俺默个,做个不一样!
果然,他弟弟正提着一部全凭他想像糊弄出来的纸模,它那像汽车?分明是一只带轮子的乌龟!
作者/文磊
2013年7月23日于上海浦东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