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1996年7月的亚特兰大之行
家乡有句很生动的俚语,叫“送钱不响”。大意是:白花了钱,没有收获。
早先,我猜想:它可能源于家乡爱放鞭炮的小孩,花钱买了爆竹,燃放时,却尽是哑炮,得不到应有的音响刺激。这才悻悻然,大叫:送钱不响!
我小时候也忒爱放鞭炮,所幸的是:从不曾碰到过“送钱不响”的糗事。倒是成人之后,此类差错层出不穷。让人不仅为白花时间和金钱而心疼,还为险些酿成灾祸而窝心。
细想起来,最令我揪心的一次是1996年7月去美国参观亚特兰大奥运会的一次险遇。
(一)
公元1996年7月中旬,我正在广东一家合资公司任职,负责公司的产品质量和客户培训工作。
时值公司质保体系iso9001国际认证的关键阶段。
尽管我运用先前在军工企业所采用的“层层发动,人人参与”和“集中力量,逐个歼灭”的方法;把认证活动开展得热火朝天;
但外方总经理仍不放心,让我带着质量部的一个高级经理,去外方股东的一家制造厂参观取经。以便能在加拿大认证机构终审前,及时发现纰漏。
该厂位于美国北卡州的罗利(raleigh)市。是外方股东在全球最大的通信设备制造厂。
我们的造访,受到了对方的热情欢迎。他们毫无讳忌地给予我们特权:所有部门都可以自由出入,所有质量程序文件都可以调看。而且,还选派了骨干工程师,专门为我们授课。
不过,该厂只凭少数骨干埋头苦干,不习惯于发动群众,全员参与的做法,使我们内心颇有微词。故而,对认证充满必胜的信心。在整个参观学习阶段,我们的身心也都十分放松。
有一天,我们那位高级经理来到我的临时办公室。他神秘地告诉我:第26届夏季奥运会正在美国的亚特兰大举行(注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对体育一贯缺乏兴趣。
但此时此地,适逢奥运的百年华诞,眼睁睁错过这一空前的体育盛会,能不后悔终生?!
可亚特兰大距这里有近600公里之遥,加上奥运期间天价的住宿开销,少说也得破费1000美金。
不过,根据我对西方的了解,采取一些节约措施,省下一半是完全可能的。
于是,我们下定决心:出一把血,去亚特兰大看奥运去!
(二)
7月26日,适逢周末。5点钟下班后,我们收拾起简便的行装,径直朝长途汽车站奔去。那儿,一辆车身绘有一只大猎豹的大型客车正停靠在站台上等着。
疾步登车,见车内十分清洁宽敞。
乘客不多,只有十几个老头老太。他们不约而同地朝我们礼貌地点头微笑,让人感到格外地舒心。
我们各自找了个僻静的靠窗位置,以备旅途中熬夜休憩。
未久,客车缓缓地驶离站台,沿着85号国家高速公路直奔亚特兰大。
一路上,但见道路平坦通畅,车辆稀少,偶尔靠近城镇的十字路口,才能看到一小队车龙和一、两个戴白大盖军帽,着淡黄色荧光背心的交警。
客车行进速度不慢,可一路上下客人,走走停停。让人觉得十分单调,郁闷。
车厢里一片死寂,只闻车轮与地面“沙沙”的摩擦音。
西方人在旅途中没有大声聊天解闷的习惯,各自埋头埋脑,阅读手中的书本。我们都深悔没带本书来消遣,只好,依着窗槛,用有一阵,没一阵的瞌睡,来消磨时光。
行至南卡罗来纳州的斯帕坦堡(spartanburg),已届深夜。司机照例又在城边的上落站停靠了。
此时,车内的旅客们都已进入了沉沉的酣睡状态。
突然,车厢内响起了一阵异常的喧哗,把我们吓一大跳。我狠力瞠开惺忪的睡眼,只见车内走入几个身背沉重行包的客人,他们不顾周遭环境,用一种奇怪的方言,在大声交谈着。
那早已超过对方所需音量的交谈,在子夜里显得格外森人。其中一人朝我身边重重地掼下了行李。一屁股坐在我的身旁。大概见我一副典型的国人扮相,他改用普通话问道:你也是从国内来的吧?
没错,请问你是?
我压低嗓门,一则为尊重车厢内的静穆气氛和西方“驴友”们的习惯,二则示意身边的同胞降低音量。
殊不知,他全不介意,依然大声嚷道:我是w州人,是偷渡过来的。
我为他的大胆所惊倒,连忙摆手,示意他打住,以防隔壁有耳,被人报告移民局,逮去判刑。
怕什么?我来这儿都几年了。
我们这块的‘偷渡客’太多了,人家才不大管呢!他照样保持粗嗓门,对“偷渡”二字直言不讳。
我寻思,来人尽管在美国已呆了多年,但成天扎在华人堆里,丝毫没有接受西方文化的影响,改不了国内带来的一些习惯。
自忖我再努力也枉然,就不再吱声,由着他讲下去。他很健谈,在午夜的宁静中,他大着嗓门同我讲完了自己乘船偷渡和在华人餐馆里打黑工的一桩桩往事。
末了,他长叹了一口气说:没法,哪儿的钱都难赚。前不久,听一个朋友讲安德森(anderson)的华工少,华人餐馆工资高一些。这不,我们几个都决心去试试。
言谈中,车子在一个站台上又徐徐停下了。但闻后座一声吆喝,这位心直口快的朋友连忙抄起行李,扬手同我“拜拜”一声,就匆匆下车了。
(三)
凌晨3点左右,汽车终于到达亚特兰大。
亚特兰大是美国佐治亚州的首府,也是美国南部最大的都市。交通十分便利,市郊的哈兹菲尔德-杰克逊国际机场(hartsfield-jackson atlanta international airport)是世界上最繁忙的机场之一。
在南北战争期间,亚特兰大是南方军的战略要地。
如今,这里仍有很多与内战有关的历史遗迹。在市东郊的“石头公园”一块硕大的花岗岩山坡上,刻有南方军总司令罗伯特.李将军和南部联邦总统戴维斯等三人的雕像。
亚特兰大还是风靡世界的饮料——可口可乐总部所在地。
奥运公园广场中央还特别设有“可口可乐世界 ”(world of coca cola pavilion)。在这炎热无比的盛夏,体育加可乐真可谓独具匠心的绝配!
此地还有世界名著《飘》的作者——玛格丽特-米切尔的故居。一睹这些让世人痴迷的所在,无疑也是一生中值得回味的乐事。
这些,都一一列入了我们事先准备的功课,即今日所谓的“旅游攻略”之中。
按照事先的安排,我们先去奥林匹克公园。一则可以在公园的长条凳上免费过夜,二则此地距赛场很近,方便明晨排队购票。
还未入园,突然落下了瓢泼大雨。我们急步闪身于路旁的可口可乐宣传棚下躲雨。
此时,棚里已人满为患。
原来广场上早已聚集了上千名从美国和世界各地赶来的游客,他们也同我们一样,正在贪图免费休息的便当。我们喘息未定,又见从公园内面,仍不断有人朝这边仓皇奔来。
起先,我只当他们和我身边的人群一样,也是来躲雨的。
但不久,我们便感觉到:周遭的气氛充满着异样的恐怖。人们眼神惊恐,神态惶遽。仿佛刚刚经历过重大劫难似的,一个个如惊弓之鸟,张皇四顾,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引起人们过度的反应。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身边的高级经理问。
“天知道,准是出问题了。”我说。
恰好,身后有一对女孩在战栗着轻声交谈。
我连忙侧耳倾听。不知是南方的口音含混还是她们过于惊恐的原因,我听不明白她们交谈的内容,只听到“explosive(爆炸物)”“bomb(炸弹)”“blood(鲜血)”等几个怵人的字眼。
疑虑间,前方传来“笃笃”的马蹄声。只见几十匹高头大马,载着荷枪实弹,全身披挂的骑警圜圜而来。我们疑窦丛生,觉得很有必要弄清真相,方好决策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经多方打听,这才明白,离此地不足百米的公园广场中央,刚刚发生过一起爆炸事故(注二)。……
(四)
7月26日晚,耗资6000万美元,开放才一个星期的奥林匹克公园,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公园广场中央的露天舞台上,一支美国摇滚乐队正通宵达旦地举行音乐会。
人们有的在观赏音乐节目,有的带着孩子,穿着泳衣在广场的喷泉中冲洗嬉戏。
更多的人则聚集在可口可乐帆布亭里饮呷解暑。
27日凌晨1点15分,负责公园警戒的警方,突然接到“音乐会现场有可疑包裹”的报警电话。
他们立即组织观众向四处疏散。
就在这时,一枚安放在座椅底下的管状炸弹发生了强烈的爆炸。爆炸的巨响震惊了新闻中心的所有记者和公园内的所有游客。人们惊恐万状,四散奔逃,又引起了拥挤践踏等次生灾害。
据官方统计:这一事件造成一百一十多人伤亡,其中2人重伤,2人死亡。
死者当中,有一位是前来采访奥运会的土耳其记者,因惊吓导致心脏病发作,而不治身亡;
另一位是年仅25岁的黑人女青年,因头部受伤当场丧命。
为了安全和案情侦缉,当局宣布公园将关闭3天。受爆炸的影响,昔日“一票难求”的奥运赛场即刻变得门可罗雀。尽管门票价格一降再降,由每张150美金,降到12美金仍几乎无人问津。
原因很简单,谁也不愿拿自己的生命去赌美国安保的可靠性。
借助于现代化的it,凶讯迅即传遍全世界。一夜间,亚特兰大就变成了恐怖的炼狱。
明白了这一切后,我们周身的汗毛顿时笃竪了起来。
仿佛每个角落里都藏有炸弹,每个陌生人都有可能是爆炸嫌疑犯一样,惶惶不可终日。
在这样森人的氛围中,我们哪有心舍命猎奇?
只好再花重金,买票回程,以图早早脱离危险,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10点不到,我们又与“猎豹”为伴了。汽车引擎一响,我们方重新获得了安全感。斜倚在沙发头靠上,盘算着这两天无端的花费,我感慨万千:这不应了家乡的古言——“送钱不响”吗!
写于上海浦东
注一:第26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1996年7月19日至8月4日在美国的亚特兰大举行。
本届奥运会是奥林匹克大家庭的全家福,197个会员国全部出席,参加的运动员也增加到10318名,其中女运动员3512人,男运动员6806人。
注二: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动用了和平时期最为庞大的保安系统,保安开支高达2.27亿美元。然而,严密的保安措施仍然未能制止恐怖活动。
7月27日凌晨1时15分,在新建的奥林匹克世纪公园的中心广场发生了一起严重的爆炸事件。
制造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奥林匹克公园”爆炸案的凶犯,38岁的埃里克·鲁道夫是一个“生存第一主义者”,及“白人至上主义者”。
他还涉嫌在乔治亚州制造了 “流产诊所爆炸案”和阿拉巴马州的“女同性恋酒吧爆炸案”。 2005年4月8日他终于同意认罪,与法庭达成了“认罪求情协议”。被免于死刑,仅判处终身监禁,不准保释。